人生并没宠他。他懂得辛辛苦苦换来的一点儿享受是多么宝贵,也很能体会一些小小的快乐,体会他的境况或艺术方面的些少进步。只要他本月比上月多挣五法郎,或者把弹了几星期的一段晓邦终于弹好,他就欢喜不尽。他自修的功课并不过度,恰好配合他的能力,像适当的健身运动一般使他身心痛快。弹琴,唱歌,教课,这些正常而有规则的活动使他一方面觉得日子没有虚度,一方面能过着小康的生活,有点平平稳稳的成就。他胃口很好,吃得下,睡得着,从来不闹病。
他为人正直,合理,谦虚,精神很平衡,一无烦恼:因为他只管现在,不问已往也不问将来。既然身体好,生活安定,不会有什么风浪,他就差不多永远是快乐的。他高兴练琴,也高兴管家务,也高兴一事不做。他的生活不是一天天过的,——(他很经济,做事有预算,)——而是一分钟一分钟过的。他心中毫无高远的理想;即使有,也是见诸他所有的行为与思想的布尔乔亚理想,就是说心安理得的爱好他所做的事。星期日他上教堂去;但宗教情绪在他的生活中毫无地位。他佩服那些狂热的人,像克利斯朵夫一般有一种信仰或天才的;但他并不羡慕:有了他们的烦闷和他们的天才,又怎么办呢?
那么他怎么能体会到大作家的音乐的?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的确体会到。他高出别的演奏家的地方,是在于他身心的健康与平衡。这颗自己并无热情而生命力很强的灵魂,为陌生人的热情倒是一块特别富饶的园地。他并不因之受到骚乱。侵蚀过艺术家的可怕的热情,他能尽量传达出它的气势而自己不受它的毒害;他只感到那些作品的力量和弹完以后的痛快的疲劳。那时他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安详的笑着,觉得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