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覆水难收
第二天一整天,华济世都是在沉默中干活儿,几乎没和其他人说过一句话。 晚上收工结了工钱后,华济世拉住老板,说有事要说。 老板问:“是不是不想干了?” 华济世说:“不是,是我母亲病了,我得回去看看。” “哎!”老板赞同地点点头,“对的,养育之恩不能忘,母亲病了,是该回去看看。” 华济世说:“我已经买好了明天的火车票,顺利的话,来回要五天,这个周末就能赶回来。路途得花去不少钱,那样我就更需要这份工作了,我想如果能在周末回来,您能给我保留这份工作吗?” “这没问题!”老板肯定地说,“不过,这份工作也只能给你留一周时间,如果你周末能回来的话,还可以继续干这个活儿,工酬不变。” “谢谢您!太谢谢您了!”华济世说着,给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 华济世没有退掉站前街旅馆的房间,离开前他给旅馆老板预支了五天的房租,说可能有五天不会在旅馆里住宿,但房租照付,房间必须给他保留。 次日早上七点半钟,华济世登上了去乌鲁木齐的火车。 华济世买的普快列车票,他嫌动车票太贵。 车到乌鲁木齐已是次日下午两点钟。走出火车站,华济世坐公共汽车去了市郊的一个小镇。从车上下来,他径直去了一个农贸市场,在那里买到了他想要的蛇。 华济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手提包,于是他买了一个小号行李箱,又从市场小摊上买了几件衣服。他在装蛇的矿泉水瓶子外面裹上一条毛巾,然后和衣服一起放进行李箱中,将矿泉水瓶子放在箱子中间。他这样做是为了通过火车站的自动安检。 他知道,即使在行李箱中,又厚又蓬松的毛巾里也会有足够这小东西活下来的空气。 当天开往滨海的普通列车已经开走了,华济世只好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 本来,乌鲁木齐有一个和华济世关系很要好的大学同学,暑假在家,去同学家住一宿应该没有问题,但华济世不想让同学知道自己来过乌鲁木齐。 在旅馆里,华济世一直将行李箱敞开着,直到离开旅馆去车站的前几分钟,他才关上行李箱。 星期五的下午,华济世返回了滨海。 回到站前街的旅馆房间里,华济世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矿泉水瓶子观察。 终于可以好好看一看带回来的这个小东西了,见那个小东西还在里面蠕动,华济世这才放下心来。 华济世想了想,打开瓶盖,拿杯子往里面滴了几滴水,又放了一些它爱吃的食物。食物是那个卖蛇老板送的。 透过矿泉水瓶,华济世看到毒蛇在里面转来转去。“睡觉吧,要是你想睡觉的话,我的小朋友!明天,你就要和我分手了。”华济世说着,旋上瓶盖,将瓶子搁在床边的隐蔽处。 天黑前,华济世去了房屋拆迁公司的老板那里,要求第二天上班,老板答应了他。 离开老板的办公室,华济世到一家超市买了一小罐塑料盖玻璃瓶果酱,便回旅馆了。 在旅馆的房间里,华济世将玻璃果酱罐里面的果酱倒掉,然后将玻璃果酱罐冲洗干净,用小刀在果酱罐盖上扎了几个透气孔。 第二天早上,华济世早早地起了床,戴上厚手套,打开矿泉水瓶子,将蛇从瓶子里倒在地板上,然后抓住它放到玻璃果酱罐中。 激怒的毒蛇咬了华济世的手套一口,却伤不着他。 他从教科书上得知,这种毒蛇的毒液腺较小,喷射一次毒液后,要等几个小时才能分泌出足够的毒液。他估算了一下,到中午时,它的毒液还会产生出来的。 华济世观察了一会儿那条毒蛇,它在玻璃果酱罐里盘得紧紧的。他把盖子拧结实,然后放到饭盒里,这才离开旅馆,匆匆朝火车站广场走去。 交通车已经开来了,工友们在车门前等候,华济世和工友们分别打着招呼。这时,工头黄海军走过来,瞪了华济世一眼,然后招呼大家上车。 上午十一点钟刚过,华济世便借口去小便,离开工地,来到树林里,趁机打开饭盒,拿出果酱罐,旋开盖儿,将里边的那个小东西抖落到黄海军挂着的上衣右口袋里,然后随手将果酱罐扔到了草丛中。 不到三分钟,华济世又回来干活了。他刚才所做的一切,谁也没有看到。 在这个复仇计划实施之前,华济世心中充满着仇恨,满脑子想的都是报仇,但一旦计划实施完毕,他心中便又惴惴不安起来,甚至后悔自己的行动。 他想,虽然黄海军老是找自己的碴儿,有意把不适合自己干的工作派给自己,但自己的报复却要置其于死地,未必也太狠毒了吧? 华济世这样胡思乱想着,干活儿总是心不在焉,有一次差点儿从房梁上摔下去,幸亏被马光明及时拉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华济世又想,还是终止计划吧,毕竟自己和黄海军之间没有血海深仇,不应该出这种要人命的狠招!他几次想返回去,把那个小东西从黄海军的衣袋里弄出来,但又怕弄巧成拙,被黄海军看见。如果他识破阴谋,把自己送到派出所怎么办? 就在华济世犹犹豫豫之间,时间很快到了中午。 吃午饭的时候,大家和平时一样,围着盛装茶水的铁皮桶坐成一圈,说说笑笑。 华济世有意选了靠近黄海军那件上衣的地方坐着,他心事重重,毫无食欲。他的心“怦怦怦”地跳个不停,像催征的战鼓一般,心情越来越紧张。 黄海军狼吞虎咽地吃着他老婆给他准备的蛋炒饭。 黄海军的吃相十分不雅,“吧唧!吧唧”的声音传出很远,十数米开外都能听见。不到十分钟,黄海军就风卷残云一般把那一大盒蛋炒饭吃了个精光。 他很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惬意地哼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迈开大步朝他挂上衣的那棵悬铃木树走过去。 华济世转过脸去看黄海军,心情极度紧张。 其他人谁也没注意,依然在说说笑笑。 黄海军走到挂上衣的树旁,将右手伸进放香烟和打火机的上衣右口袋中。 华济世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紧紧地屏住呼吸,两眼睁得大大的,不安地盯视着黄海军高大的后背。只见大个子黄海军的手在上衣口袋中摸了几秒钟,接着掏出了烟盒和打火机。 黄海军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啪”的一声按下打火机将烟点燃,转过身来,看到华济世在盯着自己,便恶狠狠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华济世慌乱地说,赶紧将脸转向一边。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那条蛇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溜走了?不可能啊!华济世在心中想。 华济世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装着伸懒腰,一边伸展一边把身子偏过去,悄悄观察黄海军。 他看到黄海军吸完烟,将打火机又放回上衣口袋中,手抽出来,还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华济世又坐回原先的位置上,不可置信地瞧着自己的鞋子。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华济世在心中问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华济世转过头去,偷偷地看了一眼黄海军挂在树枝上的那件上衣。 就在这一瞥之间,他看见在那上衣衬里的最底部紧靠接缝的地方,有东西动了一下,然后又不动了。 华济世恍然明白了其中的原委,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他能百分之百地肯定,黄海军的上衣右口袋中有一个小洞,就是这个小洞,把他的整个计划给毁了,让黄海军逃过了一劫。 下午干活时,华济世都是恍恍惚惚的,而且忧心忡忡,不知道这个变故对自己而言到底是有利还是不利。 收工后坐交通车回车站广场时,黄海军和往常一样坐在前面的副驾驶座上。由于天热,他把上衣叠起来放在膝上。 在车站广场下车后,华济世看到黄海军把仍然叠着的上衣丢在自己的小汽车后座上,然后开车走了。 众人朝四周散去,华济世犹豫了一会儿,几步追上正在等公共汽车的马光明。 “马叔叔!”华济世问,“黄工头有家吗?” “当然有啦!一家四口,老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马光明爽快地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老婆身体不好,有心脏病,没有工作,儿子、女儿都在读书,儿子上高一,女儿上小学五年级,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全靠黄头儿。” “他的家离这儿远吗?”华济世又问,随即解释说,“我是指他每天都开着车。” “不远,也就五六里地。”马光明伸手朝北边指了一下,“他家在草甸子小区。怎么,你想去他家看他?” 马光明以为华济世想要同黄海军改善紧张的关系。 “不!不!”华济世搪塞说,“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马光明疑惑地看华济世一眼,刚好有公共汽车到站,便挥挥手说:“我走了,再见!” 看着开走的公共汽车,华济世脑中一片混乱。 华济世心中很是担忧。黄海军把那个小东西带回了家里,如果伤害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怎么办?他们并没有伤害我,他们可是无辜的啊! 华济世一时失去了主张,不知道这件事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马光明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老婆身体不好,有心脏病,没有工作……” 华济世打了个激灵:如果大个子黄工头死了,他的两个孩子怎么办?他又想起了几天前在新华书店门前碰到的那个小姑娘夏娟,他们会不会也像夏娟一样,沦落为乞讨儿呢? 这个念头一闪现,便紧紧地攫住了华济世的心。 他又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的教诲:“悬壶行医,首当注重医德。医德高尚者,必是道德高尚之人。”和父亲相比,他突然感到很羞愧。 华济世又想起父亲生前的一件事。 那是华济世上初中的时候,村里有个叫罗大军的男青年,家中就母子俩。由于从小娇惯,罗大军长大了好逸恶劳,不务正业,还喜欢搞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今天把张家的瓜果摘一筐拿回家去,明天把李家的鸡抓一只宰了吃。别人还不能说,一说,罗大军就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村里人不敢惹他,任其妄为。 华济世的父亲看不过去,便劝说了罗大军几句。不想罗大军恼羞成怒,上来就是一拳,把华济世父亲的门牙打落了一颗。 岂料,就在这年夏天,罗大军被毒蛇咬了。眼看生命垂危,罗大军的母亲只得硬着头皮来求华济世的父亲救治,原担心父亲会记仇不给医治,但父亲二话没说便去了。父亲凭着高明的医术,把罗大军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这件事对罗大军触动很大,他从此开始学好了。 想到慈爱的父亲,华济世感到自己的行为很卑鄙。华济世想,自己为了报仇,但受到伤害的将不是黄海军一个人,而是许多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行,我得阻止那个小东西伤人!”华济世咬咬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朝黄海军住的草甸子小区驶去。 来到草甸子小区,华济世向小区的物业管理打听得知,黄海军住在3栋308号。 华济世在附近逗留了将近半个小时,假装打电话,悄悄观察着黄海军家的情况。透过窗口,他看到了大个子黄海军的身影。 突然,他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从窗前走过,不久,这个女孩打开单元的大门,从里面出来,走出小区,然后朝右边一拐,上了大街。她没走多远就碰到几个同样大的孩子,她们一起在人行道上玩起了跳橡皮筋的游戏。 华济世真想走上前去,告诉她说,那条凶险的毒蛇正藏在她父亲的上衣里,然而他没有勇气。 当夜幕四合时,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妇女也从那个单元门走出来,手中提着购物篮子,和那个女孩打了招呼,应该是女孩的母亲。 华济世尾随她来到附近的一家购物中心。 那妇女走进购物中心,华济世也跟着走了进去,绕到她身后的货架后面。 华济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准备走上前去,告诉她家中的危险。可是,当华济世就要走到她身边时,他的勇气又泄尽了,还是不敢讲出实情。 华济世想,万一自己认错人了呢?甚至是房子也看错了呢?那样的话,人们会说自己是神经病,就会把自己当疯子一样看待。 天黑透了,华济世才回到他住的旅馆。他和衣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当晚,华济世睡得很不好,脑子里老是浮现着那条毒蛇的影子,仿佛看见它从黄海军上衣衬里藏身的地方爬出来,在全家酣睡的房子里爬来爬去。屋内一片寂静,而死亡的鬼影却在黄海军家中恣意潜行。 华济世躺在床上,始终无法安睡。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两个小时,华济世从床上爬起来,走出旅馆,在街上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投进一块钱的硬币,拨通了黄海军家的电话。 华济世决定承认自己所干的事。 可是,当电话接通,黄海军那粗犷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时,华济世又慌乱地将电话挂断了。 一想到与蛮横的大个子黄海军通电话,讲出他的妻子和孩子正处于迫在眉睫的致命危险中,讲出实情,华济世简直就怕得要命。 华济世在电话亭旁站了好大一会儿,最后还是走回站前街的旅馆去了。 这一夜,华济世都是在忧虑的煎熬中度过的。 讲到这里,华济世抬起头来,目光凌乱地看着欧阳云宏,道:“本来黄工头已经逃过了这一劫,偏偏他要开那个玩笑,真是阴差阳错,结果还是害死了他。” 小姑娘夏娟在街上乞讨的情景又一次在华济世眼前浮现,渐渐地,夏娟的形象变得模糊了,继而变成了黄珊。她向他伸出白皙的小手,恳请道:“叔叔,给点钱吧……” 华济世心中猛地一颤,痛心疾首地说:“是我害了黄工头他们一家!我有罪!我是罪人啊!” 欧阳云宏表情严厉地说:“悬壶行医,首当注重医德。华济世,你忘记了你父亲的教诲,你还有资格行医吗?还能救死扶伤吗?好在你良知未泯,能幡然醒悟,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要好好反省。你的行为已构成涉嫌故意杀人罪,但鉴于你有终止犯罪的行为,根据刑法第二十条,可以适当减轻处罚。” 华济世连连点头道:“谢谢!” 华济世前脚刚被带走,就见滨海市中心医院的著名儿科医生向玲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朝欧阳云宏喊道:“欧阳队长,我有急事找你!” 欧阳云宏心里猛地一颤,赶紧问:“怎么,尚美珠又出事啦?”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