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太太吓慌了,这假若是日本人在,便糟了。于是又把耿大先生换了一个地方。这回更荒凉了,把他放在花园的角上那凉亭子里去了。
那凉亭子的四角都像和尚庙似的挂着小钟,半夜里有风吹来,发出叮叮的响声。耿大先生清醒的时候就说:“想不到出家当和尚了,真是笑话。”
等他昏迷的时候他就说: “给我笔,我写信……”
那花园里素常没有人来,因为一到了冬天,满园子都是白雪。偶尔一条狗从这园子里经过,那留下来一连串的脚印,把那完完整整的洁净得连触也不敢触的大雪地给踏破了,使人看了非常的可惜。假若下了第二次雪,那就会平了。假若第二次雪不来,那就会十天八天地留着。
平常人走在路上,没有人留心过脚印。猫跪在桌子上,没有留心过那踪迹。就像鸟雀从天空飞过,没有人留心过那影子的一样。但是这平平的雪地若展现在前边就不然了。若看到了那上边有一个坑一个点都要追寻它的来历。老鼠从上边跳过去的脚印,是一对一对的,好像一对尖尖的枣核打在那上边了。
鸡子从上边走过去,那脚印好像松树枝似的,一个个的。人看了这痕迹,就想要追寻,这是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了呢?若是短短的只在雪上绕了一 个弯就回来了的,那么一看就看清楚了,那东西在这雪上没有走了那么远。若是那脚印一长串地跑了出去,跑到大墙的那边,或是跑到大树的那边,或 是跑到凉亭的那边,让人的眼睛看不到,最后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这一片 小小的白雪地,四外有大墙围,本来是一个小小的世界,但经过几个脚印足 痕的踩踏之后,却显得这世界宽广了。因为一条狗从上边跑过了,那狗究竟 是跳墙出去了呢,还是从什么地方跑回来的。再仔细查那脚印,那脚印只是 单单的一行,有去路,而没有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