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漫漫,在几百上千的日子里,九哥仿佛从高王寨的生活里消失了。如果不是九哥那一亩三分四厘责任田春去秋来仍然长着上好的庄稼菜蔬,九哥的死活还需费点心思考证呢。这自然不能证明高王寨人的麻木不仁,只是因为日子被安排得更加精细紧凑,占去了人们所有东游西逛的时间。田里的事忙完了,还要照看家里的木耳、蘑菇、良种肉鸡,实在没有工夫去看九哥承包的土岗是否依然如故。当一群外乡工匠把一孔硕大的土窑耸立在依河靠岗的那一天,九哥再一次成为寨里人注目的中心。
我们承认,再次仔细面对九哥的时候,我们心情的复杂简直一言难尽。应该说,是九哥筛出的小山样的石堆挡住了我们的双眼,石堆背后藏着的九哥挖出的巨大财富让我们感到了震撼。面对窑门面前广场上码成十几道城墙一样的几十万块砖坯,我们感到了自己的短视。九哥边干着活路,边回答我们的提问。九哥黑了瘦了却也结实了,和好的泥在他手里一过,砸在地上的模子里,一袋烟工夫,九哥的身后就又出现了十几行颜色深浅不一的砖坯。九哥挥起古铜色的手臂抹一把汗,眼睛就悠悠地转向那像用钱垒起的一道道砖坯墙。那眼神我们很熟悉,是我们庄户人面对心爱的女人、心爱的孩娃、心爱的粮食时才能有的。读出来就是一句抒情的诗句:哦,亲亲女人,亲亲孩子,亲亲麦子。九哥的眼神显然还有一个意思,就是亲亲黄土。起房造屋需要砖瓦,我们很快就算出了九哥这两年多能挣多少钱。只要这窑一冒烟,每一块砖为九哥净赚四分钱那是跑不掉的。这几十万个四分钱坏了我们平和的心境。第一窑青砖卖出后,有人跑去找村长要求重新投标竞争承包土岗。村长拿出盖着一级政府大印的合同,摇头说:“迟了,九哥占了这个巧宗那是他的福分。如果这么弄,九哥能把我送上法庭的。那时我想喝他一顿酒,怕也不能。”既然这事牵扯到了神圣的法律,我们也只好承认九哥的眼力比我们好了。以后过日月,眼要把细些,我们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