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来得很冲,不像一阵水浪或一阵风,而像是一阵骤然而至、恶臭难闻的空无。奇怪的是,那只鬣狗沿着这空无的边缘,轻轻地溜了过来。
“怎么啦,哈里?”她问他。
“没什么,”他说,“你最好挪到另一边,坐到上风口去。”
“莫洛给你换过药没有?”
“换过了。刚敷上硼酸膏。”
“感觉怎样?”
“稍微有点儿摇晃不稳。”
“我要去洗澡了,”她说,“一会儿就出来。我跟你一起吃晚饭,然后把帆布床搬进去。”
这么说,我们停止争吵是一件好事,他自言自语道。他同这个女人之间从来不曾比较厉害地争吵过;而他同他所爱的那些女人之间,却总是争吵得厉害,最后往往经不住日积月累的伤损,毁了他们相合的感情。他曾经爱得太深,要求得太多,结果耗尽了激情。
他想起了那一回孤身一人在君士坦丁堡 [18] 的情形,他是在巴黎吵了一架后跑出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天天眠花宿柳,然后发现那样并没有消灭孤独感,反而使之变得更加强烈。他便写信给她,那是他的第一个情人,就是在巴黎将他抛弃的那一位。在信中,他向她诉说自己一直没有忘情……他告诉她,有一回在摄政酒店 [19] 外面,他以为看见了她,一下子蒙了,心里面好难受;他会沿着林荫大道,尾随一个外貌有些地方同她相像的女子,却又害怕看清楚不是她,害怕失去那种错觉所带给他的感觉。他告诉她,他睡了一个又一个女人,但她们一个个只能徒然增添他对她的思念。他对她说,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没有关系,因为他知道,他治不好自己对她的相思病。他在冷静和没有喝酒的状态下,在俱乐部酒店 [20] 写了这封信,寄去纽约,请求她将回信寄到他在巴黎的办事处。那样似乎比较妥当。那天晚上,他非常想念她,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很难受。他漫无目的在街上走,路过马克西姆餐厅 [21] ,搭上一个姑娘,请她一起吃晚饭。后来他带她去一个地方跳舞,她的舞技很糟,他便丢下她,同一个性感放荡的亚美尼亚姑娘共舞。那姑娘肚皮紧贴着他,磨得几乎发烫。一轮舞下来,他便将她从一个英国中尉炮手身边夺走了。炮手约他出去,他们便在黑暗中,在鹅卵石铺成的大街上打了起来。他击中炮手的下巴一侧两拳,对方却没有倒下,他知道这下子免不了要恶斗一场了。炮手击中了他的身体,又击中他的眼角。他再次挥动左拳击中对方,炮手扑到他身上,揪住他的外套,将一只衣袖撕了下来。他对着炮手耳朵后面擂了两拳,然后一边推开他,一边又用右手重重地揍了他一拳。炮手一头栽倒在地,他拉起姑娘就跑,因为他们听见宪兵过来了。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沿博斯普鲁斯海峡开到郊外的雷米利·希萨,兜个圈儿,又在寒冷的夜晚回到城里,上床睡觉。她看上去过于成熟了,摸上去也是一样,不过很柔滑,像玫瑰花瓣,像糖浆,腹部光滑,奶子很大,且不用在她的屁股下面垫枕头。在她醒来之前,他就离开了;在清晨的第一缕光线中,她的容貌显得够粗俗的。他出现在佩拉宫酒店 [22] ,带着一只乌青的眼圈,外套搭在胳膊上,因为没了一只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