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的眼里,伏隆斯基和列文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她不喜欢列文那种奇怪的偏激见解,不喜欢他在社交界的笨拙表现,她认为,这是他的傲慢引起的,她也不喜欢他与牲口和农民打交道的粗野的乡村生活;令她更不高兴的是,他爱上她女儿时,在她家里出入了已有六个星期之久,可还在等待、观望什么似的,好像他唯恐提起婚事会使他有失脸面,他全不懂得一个男子常去拜访有未婚少女的人家是应当坦陈来意的。而且突然间,他无端地不辞而别了。“幸好他那点点魅力不足以促使吉蒂动心。”母亲想。
伏隆斯基令她母亲完全称心满意。他非常富有、聪明、出身望族,正奔上宫廷武官的灿烂前程,而且是一个迷人的男子。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佳婿了。
伏隆斯基在舞会上公开向吉蒂献殷勤,和她跳舞,不时出入她家里,所以他的诚意是无可置疑的。但是,虽然这样,母亲整整一冬天都处在可怕的不安和激动中。
公爵夫人本人是在三十年前结的婚,由她姑妈做的媒,她的未婚夫——关于他的一切大家早已知道了——来相亲,也让新娘家的人相看一下自己。做媒的姑妈探听确实了并传达了双方的印象。印象很好。后来,在双方约定的日子里,公爵向她的父母提出,而且被接受了。整场婚事办得轻轻松松、简简单单。至少公爵夫人是这样觉得。但是她觉得为她自己的几个女儿操办婚事,看来似乎也是那么平常,结果并不简单,也不轻松。在两个大女儿,达里娅和纳塔利娅出嫁的时候,她担惊受怕,操碎了心,花了不少金钱,而且还和丈夫争执了许多回!现在,小女儿又进入社交界了,她又经历着同样的恐惧,同样的忧虑,而且和她丈夫吵得比两个大女儿出嫁时更凶了。老公爵像所有的父亲一样,对于自己女儿的贞操和名誉看得特别重。他过分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女儿,特别是他的爱女吉蒂,他处处和公爵夫人吵嘴,说她影响了女儿的声誉。公爵夫人为两个大女儿已习惯于这一套了,但是现在她感觉到公爵更有理由严格要求了。她看到近来世风日下,做母亲的责任更加重大。她看到像吉蒂这样小小年纪的女孩组织什么团体,去听什么演讲,和男子们自由交往,独自坐车上街,她们中间大部分人都不行屈膝礼,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们都坚信选择丈夫是她们自己的事,与她们的父母无关。“现在的婚事和从前不同了”,所有这些年轻的姑娘,甚至他们的长辈都这么想,这么说。但是现在婚事到底怎么办,公爵夫人从来没有听人讲过。法国的习俗——父母替儿女决定命运——已不为人接受,遭到非难。女儿完全自主的英国习俗在俄国也不被人接受,也是行不通的。由人做媒的俄国习俗不知什么缘故被认为不合宜,受到大家的嘲笑,连公爵夫人本人也不例外。但是女儿怎样出嫁,父母怎样嫁女儿,谁也说不清。公爵夫人偶然跟人家谈起这个问题,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哎哟,这些陈规旧俗现在该抛弃了。结婚的是青年人,不是他们的父母,所以应当让青年人照他们自己的意愿去安排吧。”没有女儿的人说这种话倒还容易,但是公爵夫人却觉得,在和男子接触时,女儿也许会产生爱情,爱上一个无意和她结婚的人,或是完全不适宜做她丈夫的人。尽管公爵夫人常听人说现在青年人应当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但是这种论调她不能接受,正如她不能接受五岁小孩最适宜玩的玩具是实弹的手枪的说法。因此公爵夫人对于吉蒂的操心甚于她的两个姐姐了。